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留守儿童的故事

发布时间:2019-07-30  来源:


——纪与乃莉的一次谈心
  吃过中饭,乃莉约我一起散步,态度有些坚决,我明白,她有话说。
    走在东环广场长长的地下走廊,乃莉说:“大姐,我想跟你说说我到陕西扶贫的事。”
    “好哇,我愿意听。”
    “我想讲村里的留守儿童,我们那几个孩子。”
我点点头,故事开始了。
“根据中央‘定点扶贫’指示精神,九十年代起各部委和央企均与贫困地区‘结对’开展定点扶贫工作。2013年我作为挂职干部负责我们单位陕西永寿、淳化、长武和旬邑四个县的定点扶贫工作。在旬邑县蔺家村,我认识了一个叫蔺延(化名)的男孩。
那天,我们带着行里同事们准备的书信和礼物到学校里为孩子们组织活动。孩子们个个欢天喜地,有的在大声朗读着叔叔阿姨给他们的来信,有的迫不急待地打开新书包查看里面的“宝贝”。唯独有一个小男孩表情木讷神情愁苦地坐在那儿,怀里抱着新书包不跟任何人说话。从我们第一眼看到他就认定这个孩子心里有‘故事’。
    第二天,我们就去蔺延家走访,接待我们的是蔺延爷爷奶奶。奶奶说,蔺延爸爸妈妈是在外地打工时相识相恋的,孩子妈妈不是本地人,十八岁时来到了蔺家村并生下了蔺延。蔺家本打算给小两口完婚,谁知准儿媳看到蔺家村的偏乡僻壤一下变卦了,生完孩子刚满月趁大家不留意就跑了!而且这一跑就再也没有回来过,可怜的小蔺延自打出生30天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妈妈。“媳妇”跑了,蔺延的爸爸没过几日也走了,说是要到外地打工。刚满月的孩子从此就被留守给了爷爷奶奶。奶奶述说这些事情的时候,没动一丝感情,口气里满是怨气和对孩子的嫌弃。
蔺延就是在这种没有爱的环境中长大,他不爱学习,不与任何人说话。为数不多的几次到学校看他,蔺延都是低着头拒绝与我说话。老师和校长提起蔺延都很头疼!说他时时逃学,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,经常要发动同学和家人去找他。找回来还是那样,他漠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,似乎周边发生的任何事都与自己无关,蔺延活在自己寂寞的世界里。我想,那个世界是灰暗的,混沌的天空中回荡着一个声音,‘没有人看得起我,我不如人家。’
蔺延就这样被连拉带拽的升到初中,除了个长高了人长胖了,其余没有任何变化。有一天,我发现他为买一双球鞋,在网上申请众筹。我微信告诉他:“人再穷,也不能手心向上”并希望他把众筹买鞋的单子撤下来。蔺延不肯,说就想看看自己能筹到多少钱。晚上很晚,我发现孩子终于把筹款买鞋的挂单撤下去了; 第二天,我买了同款鞋托人送给了蔺延。
眼见蔺延升入了初中了,但有一天他又突然跑了。家人找了几日终于在银川他爸爸打工的餐馆找到了他。蔺延每日在餐馆刷碗,但很快乐,他不愿意回老家上学,因为在餐馆里他可以每天见到爸爸。听说,他爸爸还带他去了趟河南,见到早已另嫁他人的妈妈。这一次短暂的会面,蔺延变了!他告诉我将来要和爸爸一样做厨师,给我做好吃的。我们沉浸在欢喜中,觉得蔺延有希望了。我告诉他要坚持念完初中,初中毕业可以上公益职校,将来做一名真正的厨师!蔺延笑了,笑得很灿烂。
    天有不测风云,蔺延上初二那年他父亲因车祸去世了。父亲的离世,成了压垮蔺延的最后一根稻草,他仿佛精神失常了。每天晚上他一个人坐在学校的操场上,呆呆地仰望星空,嘴里喃喃自语,老师校长劝他回宿舍睡觉,他坚决不肯,说自己在跟天上的爸爸对话。学校万般无奈,只好让他回家休学。
    前两天我给他发了十几条微信,他终于回信了。
    我问他,‘孩子,你最近怎么样?做啥呢?回复阿姨啊!’
    ‘阿姨,我挺好的!’
    ‘多跟我说说自己的情况,你不想阿姨,阿姨还惦记着你呢!你跟阿姨说三句话。’
    ‘三句啊!阿姨你为难我了吖!’
    ‘不会吧?’
    ‘我好笨的。’
    ‘孩子,人在社会上生存最重要的是学会与他人交流和沟通,这样大家才能相互理解、相互尊重、相互信任。你不与他人沟通,谁会理解你、帮助你呢?如果你一天说不了三句,那就分三天说,每天跟阿姨说一句。’
    ‘阿姨做个示范呗。’
    ‘好!孩子,阿姨这几天特别想你,不知道你在外面做工累不累?示范如上,该你了。’
    ‘这几天饭店人特别多,不小心打碎了几个杯子,还传错了菜,不过老板人特别好并没有让我赔偿,看来以后不能再这么毛手毛脚了!’
    ‘写的很好啊!一句话把你的工作环境和状态,还有自己的不足和前行的方向都表达出来了!语言很有画面感!
第一句完成了,阿姨明天等你的第二句。’”
    说到这儿,乃莉停顿了,一双晶莹透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水,透过雾水,我看到了里面深切的关爱和焦虑。我摸摸乃莉的手,一双温暖的手,手上暖温传给了我。
    “你爱这些孩子吗?”我问乃莉。
    “我爱孩子,刚开始接触他们时是同情,天长日久,他们也影响着我的生活。在很多贫困地区,留守儿童占到了当地适龄儿童的90%以上。因为从小被留守,他们身上有许多无法克服的缺陷。留守儿童有一个共性,自卑、敏感,缺少生活目标,还特别自我。一个女孩在村里遭遇了性侵害,我们费力把她从村里接出来,帮她找到一份工作。但很快,她就跑了,又跑回到伤害她的村庄。帮扶的县长找到她,问她为什么跑?她说,‘那份工作太累,要想让我不跑,帮我再找份挣钱多轻松点的工作。’”
    听到这儿,我有些震惊。干活累,只是劳其筋骨,而人身伤害,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,是灭顶之灾。被侮辱与被损害是身心俱焚,怎么可以忘记,又跑回去了?!
    只听乃莉又说,
    “留守儿童因为缺乏必要的家庭教育,除了自悲敏感之外,很多事情都不懂,比如自我保护意识、比如自尊自爱、比如必要的礼貌与尊重、正常的沟通与交流。帮扶留守儿童,是一个长久的心灵培育过程。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一是不能着急,二是更不能想着感恩或是回报。
    有个男孩,父亲家暴施虐于他妈妈,他妈妈一次还击过度,爸爸死了。妈妈因为过失杀人被判了十几年徒刑。这个孩子被村上县上的好心人帮扶着走进了大学(当然他自己也很努力)!在他大学毕业之际,在我们认为他已是一个成功的帮扶对象之时,他给一直帮扶他的一位好心人发了一条微信,上面写着‘你认识某某集团软件中心的人吗?我想去报考!’这么几个字,连个阿姨的称呼都没有,连个“您好”都不用,让我们所有人寒心不矣!其实,不是我们希望得到什么回报,是觉得这么多年的扶助,孩子仍旧连起码的尊重和应有的礼貌都没有。”
乃莉的口气里有些失望,是对自己的失望。
    文学作品中最让人感动的主题就是“灵”与“爱”,爱与被爱是人类生活的源泉,是人类专属的独特感受。但试想,一个从小就未品尝过父母爱的孩子,等他长大成人后,他怎么会爱别人?能够相互给予爱的社会,一定充满温暖和幸福。
我告乃莉,这些孩子一旦上了大学或走入社会,他们认为开始了一个全新的自己,一个与过去一刀两断了的自己。但每次与“恩人”想见,他们会不自觉地看到了过去的自己,连他们自己都厌恶的自己。重温过去,就是重新尝试一次曾经的苦难不堪。这世上谁也不希望回忆苦难,尤其是童年的苦难!
“你离开扶贫岗位四、五年了,为什么还继续关注他们?”我问乃莉。
    “因为我们希望这些孩子有知识,不能再发生贵州毕结五个留守儿童,因冬季太冷,五个孩子点了一枝蜡烛躲在垃圾桶里,最后全闷死了的事件;我们希望这些孩子有尊严,能够自食其力快乐幸福地在社会上生存。而且他们还有下一代,他们怎样抚养教育自己的下一代?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,我们国家是要付出代价的。”乃莉的口气很沉重。
    我从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留守儿童,这么近距离地体味他们的无奈,体味他们的羞辱,体味他们的不公,体味他们对亲人的万般思念;我也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他们身上的先天不足。“贫”不仅指物质,更多指向心灵。从这些孩子身上你明白,留守儿童最大的问题不是温饱问题,而是心灵饥渴。他们成长历程中最大的缺失是爱的匮乏,因为没有爱,幼小的生命很畸形,很苍白。
乃莉让我看她的手机视频,是她们当年扶贫家访时留下的,这么多年她没删,一直带在身边。视频中一个六岁的女孩,清秀伶丽,瘦小单薄,小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看着你,眼中有一丝羞怯。视频旁白说,“你有什么话要对妈妈说,你大胆说吧。”小姑娘停顿了几秒,慢慢地细声细语,“我特别想告诉妈妈,我想她,希望她回来看我一次,哪怕打一个电话也行,我想让村里的小朋友们知道我有妈妈。”乃莉说,小姑娘的爸爸死了,妈妈嫁人走了,孩子被留守给奶奶。这类事情在留守儿童中比比皆是,讲也讲不完。
乃莉说办公室有事,她先回去了。看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,我仿佛看见了她身旁和她身后的一群扶贫工作者,心中充满了敬意。
    他们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地为农村留守儿童的义务教育、挫折教育、安全教育、“营养工程”、“蛋奶工程”奔波,他们心系每个孩子的成长,薪火传承,砥砺前行。
走在长长的走廊,我想起了自己曾经背诵过的一首诗:
究竟是什么,令往昔如泡沫般消失之后,仍执著地沉淀在我们记忆的深处?
    是爱是悲悯。
    当生命如秋叶般凋零,是爱的魂魄执著地横亘在峦峰之巅;
    在世界历经苦难之后,是悲悯的光辉执著地沐浴着苍凉大地。
    那么爱的对面是什么?
    爱的对面是矢之不渝的大爱和永不停止的期待,
    是我们内心可以仰望的浩翰星河,能够救赎的光明朗照。
    愿孩子们健康、快乐、幸福的成长!
 

 萧  薇
     2019.7.26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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